钱文今日来得比往常都要早一些，按着往日的惯例他来了先往船上走一遭，检查检查这船舱是否清扫干净了，船员是否都到位了，而后才到码头上，将人都召集起来，或是说明些前一日的问题，或是鼓励几句，最后便是等着乘船的人来了，与面熟的说上几句话，等着舱门开了，这一日也就算正式开工。
只是今日他怎么都不大安稳，来来回回的在码头上打转，时不时地探头看着客船码头大门的入口，大红色的布告还在那儿直晃他的眼，又不能叫人察觉他看得太过刻意，只是这船员哪个不知道外头红色布告上说的是什么，瞧着钱文这要看不看的模样那叫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明知此时来码头的便都是预备着要做活之人，坐船的还得再晚些，只是钱文每听到外头传来些响动便一个劲地瞟，好容易捱到了正式开门的时候，外头陆陆续续有船客进了来，打头里的便有钱文熟悉的几人，钱文反倒有些犹豫了，不知是该上去迎呢，还是不该上去迎，若是去了，人家要做旁人的船，岂非显得他们宁绍丢面儿，若是不上去，或者人家还坐他们的船，又显得他不好客了，这左右想着他便踌躇许多。
到了最后还是那熟悉的船客见了钱文上来招呼他：“唷！这不是钱管事么！今日怎么还特地下船到这儿来了。”
钱文着急忙乱地挤出个笑脸，“难得一回今日起早了，这不也是为了迎您来了么？”
那船客笑着贴近钱文，低声道，“是见了外头那布告罢，放心！有你们的船在，我怎么也不能给洋人脸色，不就是三角的事儿，我还出的起，从前不知多少欺压我们，如今这一角、两角的船票也甭想让我低头，我呸，走走走，今日可不能叫我买不着船票了。”
“哎哎哎，来，请请请！赵掌柜的来了！”钱文不知为何的听着这人说话心中便是有几分暖意地连着眼睛也有几分痒，总想抹上一把。
日头渐渐起来，眼看着快到了开船的时候，钱文还是没有上船，站在码头上来回地看左右各家的船只人员承载状况，自然如此做的也并非只他一人，“北京”轮、“立大”轮上便都有管事的站在码头上，或是装作说话或是装作等人的模样，都是为了一样的目的，查看各家的上船人员。
钱文的心有些悬着，照他这一眼看下去，另两轮今日船上人员比之前些日子都要多了，至于“宁绍”轮上的，他还在等着船票的情况，只是照方才来报的情况来看，到开船前总算是勉强装满了人。
这许久每日在码头上混着几乎一看人的衣着打扮便可知他的来路，他今日盯着这上船人的眼睛比往日都要厉害些，几乎每一个上船的人都过了他的眼睛，他总想着今日定然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还来坐他们家的船。
从眼前过去的二三人结伴，你来我往说话地热闹，穿地是与方才的刘掌柜一般的一身马甲长褂的，提领着深色包袱，又或是洋皮包，仿佛见着了船上有什么人，边打着招呼也不犹豫地直接就上了宁绍轮，这定然是去各地收账或是生意往来的管事、掌柜。
一个个形单影只，穿的或是素色长褂，或是洋服，都无一例外的带着帽子挡住了脸，或是手上还带着书，若是碰上人说话也是低声细语的，大约都是些肚子里有墨水的，他们如今管他们这样的人都叫洋秀才，听说上海有许多这样的人常常俱在一起也不知做些什么事的，他们在码头前停步不过是看了一眼另两家洋行的轮，脚步却不停地也上了宁绍轮。
最热闹的事那些一身精神短打，大大小小一家子出动的，还大包袱双担子的，这样的人放在往日他都得多注意些，往往趁乱就得少买张票。他们倒是在各家船钱都犹豫了一阵，又上去说了话，最后才到了宁绍轮的前头，掐着开船的时刻点上了船。船员自然还得帮着安置他们带上来的货物。
时刻一到，船舱门一关，鸣笛拉响，船渐渐地动了，码头上便只剩下了些零星的散人，除了方才钱文注意过得另两船的管事之人，各家船的码头前都有几个最后没上船的人停留着。
钱文是最先离开的，到了码头外头又等了许久，方才站在另两轮前的散人从他后头便是追赶了上来。
“钱管事！”
钱文略一颔首，便带着二人拐进个巷子内，拎着马出来，三人一行快速地往某个方向去了，于此同时还有码头上日本立兴洋行的与太古洋行之人也汇合往某个方向一路急行。
宁绍轮船公司
“日本立兴洋的船今日也差不多是满船，我大约点了人数，除了那些个坐船的洋人，约有近七八十人都是国人，有些是熟面孔，前些日子都是做我们船的，也有些是不大眼熟之人，从前倒并未在码头有见过的。”一伙计说道。
“太古洋的船也差不多是这般情况，不过太古洋船这满的人数又比立兴洋的多一些，三船之中大约是立兴洋最快满船的，之前北京轮刻意比我们晚了半个小时开船，今日也是提早开船了，也是八时开的。”另一伙计在他说完之后也跟着道。
钱文坐在他们二人边上静静地等二人说完，成陆坐在他们正前面的首位，细心地听了这二人的话这才又看钱文，他起来先是向成陆作揖，成陆又再次示意他坐下，钱文这才扶着椅把手坐下细细道来：
“这二人是我今早派到立大轮、北京轮那儿去等着排队的，想第一时间得些消息给当家的，他们说的比我外头看得仔细，我便同少爷说说今日我们宁绍轮的。今日虽说也满船出航了，不过从这往日的人流上来看，大约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没有到我们这儿来排队，这便是先流失的一部分，这原因也显而易见的是为了船票价格一事。其次，今日坐宁绍轮的自然是常客居多，大半都是往来几地的生意人，从前吃了些洋人的苦头，不为了这些船票的小钱故意去讨他们的好，这样的人居多，或者是还有些担着货的，我们船上凡是有这样的人是不收多票钱的，而洋行的两轮是要照重量再收票的，所以这相较之下，票价倒还是我们宁绍的略便宜些，这样的人也不少，剩下的那些个洋秀才也不在少数，还有些零星的散人倒是看不出身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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