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胳膊肘横过去,把他严严实实隔开,低声怒道:“放开!不许动!再这样我喊了!”
王放噤若寒蝉,迅速举起双手,一动不动。仓促之间举得也不规范,右手高,左手低,宛若百戏场上的歌舞木偶。
罗敷横他一眼。还算听话。又觉得他这副样子十分滑稽,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心思不乱,先把毛笔墨碟收到几案中间,免得再溅墨汁。
然后才想明白了他莫名其妙举动的根源。审问一句:“你说我头发怎么了?”
王放眼珠子转,没出声,不知道嘴皮子在不在“不许动”的范围内。
罗敷也不傻,马上注意到他眼睛发直,作势啐一口。
转头喃喃自语:“早知你对书本学识毫无敬畏之心,我才不提前沐浴呢。”
王放这下吃惊,松开牙关:“沐……浴?”
罗敷轻轻咬牙:“为了读书啊。”
难道还能是为了悦你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货?
她是目不识丁的百姓家女儿,从小便觉得字纸是金,笔墨是玉,能写书的人都是神。
今日算是第一天正式“开蒙”,虽然学习的目的有些不纯,私塾的地点有些暧昧,请来的先生有些不靠谱,但她还是难免激动,郑重其事地做了准备——濯发、浴身、剔甲、噙香,用她所知的最朴素的方法,表达对造字之神的敬畏。
她不是无所事事的贵女。白日里在织坊忙,晚饭时分方才回屋,立刻开始做这些准备。
除了拾掇自己,还收拾了房间,甚至给“先生”准备了茶水点心,在并不充裕的时间内,尽量做得尽善尽美。
导致一头长发到现在还有些潮湿——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至于凑那么近看么!
是不是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傻瓜?
她有些恼,又有些难为情。毕竟,湿着头发就见客,严格来讲也算失礼。
可若是他不凑到她背后,也不太会发现这点细节啊。
她心烦意乱,见王放还举着手傻愣,没好气命令一声:“手放下。”
王放垂手低头,突然感觉自惭形秽。
她对待书本文字那么认真!
他呢,凭借自己底子厚,玩笑一个接一个的开,把这事当游戏!
自我检讨没一刻,又忽然鬼使神差地想,那么他进门拜访之前,她……
难怪满屋的清新芬芳。
要是他稍微来得早一点……
少年人心里藏不住事儿,以为自己智慧高如天,城府深似海,其实那心思如同满树的梨花苞,只要一夜春风拂过,哗的一下子,全都张扬着开了。
他蓦地脸红,慌里慌张站起身来。却忘了跪坐太久,两条腿血脉不畅,刷的一下如同踩进烈火冰刀,扑通又跪下了。
赶紧顺势一低头,遮掩住脸上的异样神色。
“小子莽撞,又惹阿姊生气。原本是误会,但……毕竟是我不对……阿姊听我解释……”
罗敷狠狠瞪他一眼。这人三番五次的无礼冒犯,要是放在以前,她做平民女郎那会子,遇见这么个不知进退的孟浪子,早就把他骂回大人家,不招来二十个围观的戳他后背,算她高抬贵手。
可这个十九郎,每次“冒犯”,偏偏都有似乎冠冕堂皇的理由——带她逃跑啦,教她写字啦,抑或是给她留言她没看到啦,总之绝非他心术不正。
果不其然,又来了。“阿姊听我解释”。
她冷冷道:“听着呢。”
王放赶紧清清嗓子。垂眼看地。他伶牙俐齿,出口成章,确信能把自己撇清出来,让她再挑不出错处。
譬如他可以说,以为阿姊练字挫败,哭了,慌乱间不知所措,以致没了分寸;譬如他可以说,是带她写字时拗姿势太累,终于落得腰疼背疼,以致差点倒在她肩膀上。
他也可以睁眼说瞎话——听得阿姊似乎是嘟囔出声,以为是唤自己,听不清,只好凑近。
可是……
他突然不想花言巧语了。宁愿做那个说真话而被杀的齐太史,不愿当鬼话连篇的赵高。
他低着头,声音干干涩涩的,一字一顿地说:“阿姊身上香气,很好闻,我不觉离得太近。”
一句话说完,一动不动,抬眼直视她双眸,准备迎接后果。
罗敷被他的坦率击中了,一口气定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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