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娘是个大度的女人，接人待物很有分寸。
可小桥爹生气，小桥爹可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耿直性子。
东头大个子托小桥娘给儿子小八子说媳妇？
还要做媒人？省省吧。
不懂感恩的人太多，伤不起。
“你就是放不下，什么事都爱钻牛角尖！你不能被蛇咬了一次，就看啥都说是井绳吧！
媒说得不好，埋怨我们，成为仇人，成为路人的，有！
你没欺没骗，门当户对地撮合他们！他们有脑子，有眼睛，你也没绑着让他们愿意，没给他们包办！
其实在乎人心，不要说埋怨我们，埋怨他爹、他娘没给找个好对象的，都多的是！
媒说得好，双方都满意，和我们常来常往的，不也有很多吗？
再说，我们欠大个子人情，人情债最难还，我是抺不开面子，只能答应。”
小桥爹低着头，滋溜滋溜抽着旱烟，他知道欠大个子人情，还是天大的人情！
小桥爷爷病重那年，家里连锅都揭不开，没钱看病，只能躺在床上等着那一天。
村子里，流传着打寿材（棺）冲喜，老人会祛灾消难、转危为安的说法，小桥爹知道。可打寿材要一大笔钱，青黄不接的，借总要有地借才行！
“铁锁，我如果走了，把后院门的门板拆下来打棺材，用家里的大柜装起来埋了也可以。早死早托生，省得拖累你们！”
小桥爷爷说了一句话，让小桥爹差点失声痛哭。
你养我长大，我陪你变老！冲喜哪怕有一丝希望，小桥爹也想试下，不想留下遗憾。
“三大爷（伯），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下，我想问下，你的……”
小桥爹支支吾吾实在不好开口。
“佰兴，有事你说话！”
小桥的三爷爷李殿广也是个急性子，看小桥爹吞吞吐吐，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
“我想买下您老的寿材，给我爹冲喜！事有点急，我也知道这事有些不合适……”
“佰兴，也就咱这亲亲门门（亲戚）的，我不怪你！你也知道，这寿材放好就不能动，动了棺材板是要折寿的。这马上晌午了，就不留你搁家吃饭了……”
小桥爹知道，三大爷这是生气了，没放狗咬自己算客气，心里指不定怎么骂自己呢！
三大爷经常向人炫耀他的寿材，板材六寸，厚实，上好的柏木。
当他抚摸着那口被桐油漆得发亮的寿材时，老的已经浑浊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有神。
小桥爷爷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话都说不出来，每天喝些米汤吊命……
“守成兄弟，想买你几棵松树，就是手头有些紧……”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小桥爹找到大个子，低声下气，想赊几棵树。
“佰兴，都是父母生，父母养的，我都明白。你张了嘴，树尽管去刨，钱不着急，啥时候有，啥时候给……”
大个子李守成一席话，说得小桥爹眼泪婆娑。
“闰年闰月一百岁”，闰年闰月做寿材最吉利！
小桥爷爷一口气吊着，火急火燎的事情，凑够了钱，刨了树马上开工。
“老爷子福寿绵长……”李木匠看第一斧木屑飘得很远，乐滋滋地喊道。
这可是好兆头，木屑飘得远，老话讲，主人能活得越长久。
小桥爷爷看到开始做寿材，病情竟真有起色，开口就骂小桥爹败家，“随便找棵柳树，做个薄匣子就可以，多好的油松木，糟蹋了，……”
李木匠耳朵夹着铅笔，端着墨斗打线，光着脊梁和小桥爹“吭……哧，哧……溜”地拉着大锯，来来回回，汗珠子叭嗒叭嗒掉到地上……
李木匠忙得顾不上说话，一会刨子前削后拉，泛起层层刨花儿，一会眯着一只眼睛瞅瞅板材是否平整。一会又“叮叮咚咚”地用斧头敲打着凿子，时轻时重、木屑乱溅。
地上散放着不少工具，锯子、凿子、斧头、还有刨子，边上还熬着骨胶，空气中掺杂着淡淡地的骨胶腥臭，还有浓郁的松木清香味儿……
“佰兴，寿材立帮安底，得找个孩子从棺木框里钻过去。合了龙口，老爷子就能长命百岁……”李木匠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多亏有他提醒，小桥爹有很多规矩也不懂。
“大妮，从这框里钻过去！快，钻过去，爷爷病就会好了！”
大妮还有些害怕，小桥爹喊了几次才不情不愿地钻过去。
寿材被两条长凳高高支起，庄严肃穆、厚重祥和。
鞭炮噼里啪啦放了一大串，小桥爹把一条红洋布系在棺帮上。
供桌上焚了香，摆了寿桃等祭品，小桥爹跪倒在供桌前，规规矩矩叩了几个头，祈求各路神佛保佑小桥爷爷……
“铁锁，寿材抬里屋去，空着容易招孤魂野鬼，放把桃木剑！米面衣裳都能放，当个大柜用。”
“老爷子就是见多识广，这里屋干燥，越干燥，对老爷子你来说，身体就越好。”李木匠和小桥爷爷还挺对脾气，俩人在一起聊不完的话。
小桥爹拎着刷子漆寿材，寿材如果不漆，老人走了会摸黑走路，这李木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人不信。
“老爷子，真有福气，孩子这么孝顺……”
“确实好福气！这寿材厚实，不孬！”
看热闹的老少爷们赞不绝口，眼神中有羡慕，有赞叹。
小桥爷爷脸上乐开了花，能吃能喝，脸色渐渐红润，病情奇迹般地好转……
“大妮来，别怕！这东西，爷爷没死叫喜棺，爷爷死了才叫棺材！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大事，结婚、生子、盖房子、给老人送终，风风光光地走，爷爷齐了，也没啥遗憾了！”
小桥爷爷也不管大妮能不能听懂，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眼睛比小桥爹三大爷的眼睛还亮。
小桥爷爷第二年还是走了。
走的前一天，寿材盖无缘无故响个不停。小桥爹以为有老鼠，起来撵了两次也没用。
柏树钱早就还上了，小桥爹一辈子记得大个子的这个人情。
“这个媒人还真要非当不可，那就给小八子介绍个对象！让我想想谁家闺女合适？”
小桥爹也不推辞了，别人敬我一尺，我要敬别人一丈！
又被人埋怨怎么办？
习惯了，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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