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可柔象征性地发了一通脾气,转念一想,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大汉朝廷没要他命,只是要了个他的女人,实在是很划算的买卖。
他于是说:“人走可以。等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派人送来给我。”
得到的回答却是:“单于恕罪。妾不仅要留着未出世的孩子,妾之大儿二儿,养育多年,实在不舍,请容妾一并带走。”
刘可柔听了想打人。刚一发力,手腕剧痛,那牛皮绳原是浸水的。
他垂头丧气道:“喏。”
顿了顿,还是念着以往情谊,多吐了几个字:“路上小心。”
……
这些细节,是后来那个匈奴将军告诉王放的。他自称叫马兰。马兰什么都好,就是缺一颗牙,讲起汉话来口音奇特,逗得王放忍俊不禁。
等他发烧渐褪,赶到东郡前线战场时,城门已经被精兵攻开了大半。
东郡原本岌岌可危,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东海先生率领生龙活虎的匈奴军队,增援一到,如虎添翼,如同在将燃未燃的柴草上面,添了最后一颗火星。
呼的一下,烟气四溢,烈焰升腾,再难扑灭。
况且不全是兵力上的优势。白水营故主回归,军兵士气大涨,人人如同脚下踩云,精力十足,抢着在主公面前一展身手。
老少壮士们喧然怒吼,架上云梯,攀上城墙,底下的撞开城门,汹涌而入。
王放用力纵马,冒着零星箭雨,抢在头里,疾驰入城。
“各军听令,入城之后,不许滥杀!派人分守市肆府库,禁止侵掠!如有犯禁,格杀勿论!”
这是对己方军兵说的。但其实也不必多说。东郡早已成为一座毫无生气的死城,忠于卞巨的部队溃散战死之后,就只剩下瘦骨嶙峋的百姓、满目惶然的底层小吏、还有饿得呆滞的民夫苦工,守着空盆破碗一动不动,只有浑浊的眼睛偶尔移动两下。
实在没什么可以抢掠的“市肆”。
就连那刚刚完工的“宫城”,此时也门可罗雀,衰败不堪。大门、围墙、窗框、屋顶……稍微结实些的建筑材料,在最后的紧急关头,已经全被拆卸运走,用于守城。
路边不少降兵,全都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叫着“饶命”。一听到白水营的严格军令,喜出望外抬起头。
王放虚挥一鞭,叱道:“投降不杀!卞巨在何处?带路的赏!”
马上有人一骨碌爬起来,争抢做带路之人。
卞府上下静悄悄,只偶尔从隔墙后面传出的压抑的女人哭泣声,宛如闹鬼。
回廊内外,几只雀鸟喳喳乱飞。雕栏玉砌的花园里,一排玉白牡丹蔫头耷脑,未放而衰,枯萎的叶片掉落一地。
转角的红漆刻花水缸里长满绿藻,发出恶臭,几条名贵金鱼肚腹上翻,已经被野猫吃得面目全非。
卧室外间,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少女少妇或悬于梁上,或倒在地上。面目都不是太`安详,地上污秽一片。
盗仓认出来,其中有夏夫人。她是让一个侍卫一刀杀死的。那侍卫战死在她身旁。
卞巨身着帝王冠冕衮袍,安安静静地躺于雕龙凤纹的大床上。枕边一汪暗血,人已没了呼吸。
他左手抱着传国玉玺,镶金的大印一角,深深陷入枯败凹陷的胸膛里。
在他右手边,轻丝罗绮淡赭色缠枝纹床单上,几难辨认的几个小小血字,“天不假年”。
在他床边,几个忠臣死士尚且持剑坚守,见有人破门而入,不逃不慌,只破口大骂,什么“块然无赖,冒昧居摄”,什么“不孝不义,荒淫无道”,直到被利剑穿心,犹自横眉怒目。
王放不愿在这里多耽,将府内视察一遍,找个干净屋子坐下休息,边喝水,边听取己方伤亡情况,慢慢分派接收城防事宜,告诉大家,何处应当增兵,何处不妨留空……
卞巨的全部家当,以及从洛阳转移出来的大部分汉宫财产都藏于东郡。王放令专人保护封存,伪朝的图籍制诏全部销毁,现成金帛清点之后,运送至府,奖赏有功将士。
他按一按肋下的伤口。疼痛升格,成了发炎淤肿。
淳于通进言:“如今战局已定,十九郎,你莫要再操心劳累。大局有主公主持……”
他话说一半,觉得这话略显别扭,身边几个小兵怯生生的欲言又止。
也就是他跟东海先生故情深厚,一直把十九郎当小孩子,这才没遮没拦的发表意见。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陛下尽管休息,自有人替你管事。”
若让多心之人听了,简直是毫不掩饰的大逆不道,是某些人篡位夺权的第一步。
但王放对此完全没有任何戒心,反而喜上眉梢,笑道:“那就好,麻烦阿父了……”
说不两句,眩晕袭来,一阵恶心。
淳于通连忙大叫:“城里还有医馆吗?快去请大夫……”
大将军的命令无人敢怠慢。没多久,便有人推推搡搡的,丢进来一个医者打扮的人。
“有人认出来,这个是卞巨的随身医师!居然在街上随便乱逛!”
淳于通一打量,年轻大夫脸色苍白,但眉眼间却无惧无畏,面带不耐之色,摆明了不爱管闲事。
淳于通气乐了:“卞巨的随身医师?你们让他来给十九郎看病?”
舌头一卷,在“推出去砍了”和“乱棍打出去”之间犹豫。
王放倚在廊柱上,眼未睁,人先笑,虚弱招招手,跟樊七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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