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收了车钱,面带忧色,犹疑道:“这事……刘太宰未必知道。小人载过这位太宰刘公,是个慈和厚道的君子,不像是会害人的。”
虽然他觉得这位刘太宰笑里藏刀,半点不是厚道人,但万事不能做绝,也要给他留个面子。
得饶人处且饶人,关系不能闹太僵。得罪了朝廷官员——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芝麻官,对他来说,有害无益。
他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想是他家下人仗势欺人,作威作福惯了……小人今日实在忍不住,又看君子是体谅厚道人,这才多嘴说了几句。君子也请千万莫要随意声张,闹得大了,不仅君子受累,小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众乘客可怜他,又觉得他识大体,嘴上说一定一定。
可世间俗事就是这么奇怪。倘若官府要发什么新的政令,通知一些新规矩,通常效率缓慢,不管如何扯着嗓子喊,几个月都不会下达实施。
可若是有件事,不论多么微不足道,属于那种“我只告诉你,千万别跟别人说啊”——那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嗖嗖飞到千万家。
于是不知怎的,没过十天八天,几乎所有市场中的常客,就都听说了这么一桩子事:有个邯郸秦夫人的织坊,被刘太宰府恶意打压,明明质量更好的上品吹絮纶,竟然一匹都卖不出去!
而市场上能买到的吹絮纶,都是被垄断的高价货。谁买了谁是冤大头。
原本大家觉得没什么,可眼下这么一对比,人人都成了被薅羊毛的大肥羊!
道听途说之事,毕竟不一定为真。买主们口耳相传,开始特意寻找“孝义赶车郎”,特意搭他的车,只求眼见为实,一睹那正品邯郸吹絮纶的风采。
王放特意将几匹吹絮纶摆在十分显眼的位置,任凭乘客们对车里的织品左摸右摸,上看下看,念念有词:“……邯郸秦……”
但不论出多少钱,他都饮恨含泪的两个字:“不卖。”
……
洛阳城的顺风马车,是偶遇高官权贵的理想之所。王放虽然谨言慎行,从不胡乱打听乘客们的身份,但他确信,每日搭乘他马车、赏鉴御笔的,定然有比刘太宰更大的官。
刘太宰府织坊打压民户、垄断织品的“事迹”,迟早传到他们耳朵里。
寻常官吏治下不严,纵容家人狗仗人势、占点儿升斗小民的便宜,原本是芝麻大的事儿,不足以惊动其他权贵;可若影响到市场秩序,让人买不到上品,只能买次品,自然就有人不满意。
果不其然,这样的日子没过半个月。一日,他照常在路边等生意,忽见一个半老妇人走近,张眼认出他的车,招手让他下来,自称姓林,是刘太宰府上家奴。
王放早就听罗敷和胖婶抱怨过这位林媪,连忙施了一礼。
林媪一张瘦削脸上硬邦邦的,看不出任何表情,语音生硬,照本宣科地对他说:“家主托妾传话。上次的误会,请你们秦夫人莫要往心里去。你家的吹絮纶,以后可以随意绣标买卖。若想来太宰府织坊做教师,百金之约依旧。”
她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没给王放继续发问的机会。
王放喜上眉梢,明白这是太宰府让步了。
后来他悄悄打听,才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
他在市场里这几日,也没白折腾。刘太宰“纵容下人经商霸市”的行径,已经辗转传到御史中丞耳朵里。
当今社会重农抑商,有官职的人参与经商,本是不体面的事。但经商能赚钱,沉甸甸的金子谁不喜欢。朝纲不振、豪强并起之际,百官们都悄悄的开始财源广进,天子也只好默许。
因此这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也颇有可做文章的余地。
那御史中丞是朝廷中主管监察的,负责举奏百官的非法和违失,这官当得可谓憋屈。天下诸侯不听调遣,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今天这个僭越,明天那个犯上,他总不能一股脑儿的参奏——还想多活几年呢!
可巧碰上刘太宰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儿。“纵容下人经商霸市”,也是个十分安全的参奏理由。既能显出自己秉公执政,又不会惹到不该惹的人。
于是那御史中丞一封奏折上去,把刘太宰的这点破事儿,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知道天子每日闲的发慌,以批阅芝麻蒜皮的奏折为乐,特意增加了很多戏剧化的转折。
果然,天子最讨厌臣子们不守纲常。而且听闻传言,被刘太宰欺负的那位夫人,是……是那个贞烈节义的秦夫人?她家继公子,就是那个会做弹弓,会牧牛,会杀大盗的那个有趣少年?
天子倒还记得王放,记得清清楚楚。当即皱眉,趁某次皇家祭祀的当口儿,把刘太宰叫来,训斥几句,让他收敛点儿。
天子虽无甚实权,毕竟是万人之上。这一句训斥,还是让刘太宰丢了六个月的薪俸,垂头丧气的回到府上,无心办公,告了好几天的病假。
……
王放心花怒放。他没再接生意,赶着车儿唱着歌,回家之前经过零食铺子,买了一大堆青梅橄榄咸鱼干。
正哼着小调,忽然有人拦住他的马车,上来就问:“‘邯郸秦’的吹絮纶,可以售卖了不?”
王放吓一大跳。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消息灵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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